2013年5月10日 星期五

歲月憂鬱



「憂鬱場域」(2003-2013) / 洪政任


洪政任是高雄小港土生土長的在地攝影家
十年來因關注自己家鄉與環境的變遷
製作出這系列的「憂鬱場域」
既對生存狀態與心靈提出寓意與批判
也在攝影美學上建立自己獨異的風格
著實令人驚艷 ...




























































































































































































































































































































































憂鬱與驚駭


一個微胖禿頂的中年男子,
在荒涼、殘破的廢墟中時而裸身時而變裝地相疊又分裂,
狀似失能的暴露在日光下,
這些愁苦又哀慟的姿勢與顏容,
這些支解、變形的人體與大地,彷彿組串構成一組世界末日的預言圖。

這名男子叫洪政任,中油公司煉製課員工。
拍照的背景是高雄小港區的紅毛港村落,
一個三百多年前來自中國閩南,澎湖、臺灣沿岸港澳區的漁民所建立的聚落。
1967年高雄港第二港口開闢,這裡被劃為臨海工業區預定地,實施限建,
69年展開遷村計畫,但過程中屢遭抗爭及因各種因素延宕,
拖了近40年,直到2005年才開始展開實際拆遷行動。
三千多戶瓦厝在怪手拆遷下一一倒塌,
廣達百公頃的村落夷為平地,只剩下殘垣瓦礫。

1969年出生於小港鳳鼻頭的洪政任,原是個漁村子弟,
高職機工科畢業之後進入中油大林廠,1989年開始學習攝影,
先後加入《高青》、《望角》攝影會,工作之餘,逐漸與同好進入紅毛港拍攝紀錄。
多年來的現場觸探令他慢慢體會這些待遷居民的無助與憤怒,
但寫實攝影似乎總是無法深刻表達他們的心腑之痛。

1996年洪政任開始與攝影同好楊順發加入讀書會,
學習文學、繪畫上的閱讀,以及台北各種文化展覽的資訊。
廣泛的接觸之後,他自陳順築、游本寬的攝影作品中領會到蒙太奇式的組合與裝置所營造出的混搭可能,
以及陳界仁、吳天章的影像裡化身、變形、演譯的述說形式,
傳統寫實攝影之外的各種蛻變轉進,在他心中萌下發芽的種子。

2000年洪政任再回到紅毛港現場,
他深知平面的報導照片已經缺乏張力與激盪,不易引發回響,
於是他開始自導自演,製造影像。
他穿着底褲或包紮身體,攜帶花朵、雨傘或塑膠娃娃,
矇着眼或戴起防毒面具,扮演起奇裝異服的流徙者、醉漢、消防員、道士或陰間娘子,
彷彿在即將離棄的家園、土地上進行一場戲謔又哀慟的告別式。
「這是我化身紅毛港人的心聲。」洪政任這樣說。

他在每個選擇過的現場架起120相機,裝扮後自拍了幾種不同姿勢,
回到暗房將每張底片放大兩、三張16x20cm照片,
然後將它們切割、扭曲、皺摺、拼貼,組構成一張張痙攣、瘟疫般的冥間受害圖。
肢裂的人體、殘解的屋舍、破碎的大地與天空 …
這些三度空間的驚悸影像,的確比一張平面的寫實照片嘶叫出更淒絕的吶喊聲。

這組題名「憂鬱場域」(2003-2013)系列,
令人想起日本鬼才藝人寺山修司的作品「幻想寫真館」(1975),
寺山修司將許多人裝扮、倒錯、疊合起來,製作成套的異想家族照,
其中的《少年時代》、《母地獄》篇也是將一張張老照片擊破、撕裂再用繩線縫合,
表達一種不安、橫逆的追憶。
洪政任不知道寺山修司是誰,他想表述的意旨也不盡不同,
相較之下,他照片中的層次與質感更豐富,
對生存與環境的批判力道更強烈,具有一種獨特的現實感與時代感。

洪政任以變身與扮裝營造一種荒謬劇場的再現,
也令人想起吳天章的《再會吧,春秋閣》(1983)、《永結同心》(2001)、《同舟共濟》(2002)等場景畫面,
只是他的超現實世界更社會性與悲劇性。
洪政任作品中的自殘、折騰與暴虐,
同樣讓人想及陳界仁系列「魂魄暴亂」(1996-99)中的《本身圖》、《內暴圖》與《連體魂》等,
直視受苦,死亡,再生的迷亂境界。
不過相形之下,洪政任的意象較具嘲諷與無奈。
他也不像陳界仁、吳天章等大量使用電腦修圖、合成與輸出,
他使用傳統技法:暗房與黏貼,
純然手工業製造,更樸素與本土,也算是一種台客美學吧。

洪政任裸身或扮裝現身,總是閉着眼。
他採用的道具與姿勢、擺置的位置與構圖、以及不時挪用的符號與象徵,
著實表達了一種很到位的經營設計能力。
這系列的照片不多,但調性統一,
極有張力地呈現一種被撕裂的身心創痛。
影像中的”刺點”很多,隱藏在各處看似拙劣、粗俗、率性卻充滿原創、隨興又細膩的黏貼上,
這也是學院之外回歸原生與樸拙的野趣所在。
一個漁村成長的小孩、國家企業的員工、體制範律囚禁下的攝影愛好者,
洪政任外在一直是個規矩、收斂的平凡人,
但社會現實、環境的變遷與衝擊在他心中累積了各種焦躁、無助的不安,
藉著影像的撕裂再造,他終於吞吐了內心的不平之氣。

洪政任說他的創作速度很慢,需要時間醞釀,
。十年來,他慢慢累積、醞釀他的憂鬱場域,
洪政任憂鬱,其實也是台灣憂鬱,
看起來似乎是無可終止了。

/ 張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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